在大澡堂,起飞!

@Baños, Ecuador.

我和 Sebastian 吃完晚饭,就走去大桥;大桥有名字,叫 San Francisco,是明天我要来「晃晃跳」的地方。我们在桥上往下看,我很满意,明天应该很好玩儿。他拿出卷好的叶子,我们就在人行道上坐下,点上开始。一根儿没抽完,我差不多了,他也就不继续了,弹灭把烟蒂放进衬衫胸前的兜里。
他穿的衬衫和他不是很搭。他是我心中最典型的那种 Latino,高个儿,扎辫儿,有点凌乱的胡子,眉眼都很好看;但衬衫是有点拘谨和呆板的浅色白蓝红细格子衬衫——他的形象一下子有点破碎起来。晚上山谷里风不小,我感觉路灯的光都在风里晃,就像蜡烛的火光。他把拿在手上那件黑色的北面夹克穿上、拉上拉链,他于是就又恢复了完整的形象——和下午穿大裤衩人字拖、对着镜子严肃地把扎好的小辫子放进头盔,再在头盔上固定好GoPro的他一致了。
好像也没有谁说话,偶尔会有一张车过,闻不出尾气,只带过一阵又有些暖又有些凉的风。他站起来,走到桥边上的围栏,趴在上面往下看。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,走到他旁边,看他一眼,低头往下看。太高了,我很害怕。我一下子有点震惊,刚才不是才看过吗,刚才不是觉得会很过瘾但没有什么不安全的吗。我盯着湍急但是不汹涌的水流,视野里都是黑的,只有一些糢糊的阴影约略表示这里是浅滩、那里的水速度不一样。有一个浅谈的轮廓像是一对拥吻的情侣。
我突然想起我梦到过这座桥,在这样的昏黄的等挂下,站在这样的大风中,就是这样有点凉意但是不太冷的温度,就是这样穿着 Hoodie 戴上了帽子两只手都趴在护栏上往下看。我转朝他,说,I dreamt about this. 
他点头,温和但是有热情地回应我。他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:“I’ve heard about this theory, I’ve heard about this theory from my friend. It’s about living your dream. It’s because your”——他用手指从眼睛往后脑划出一段弧线,他看着我,眼神认真带笑意—— “nerves”. 啊,我记得这段,我记得他跟我说过这句话,在梦里,带着他的智利口音。他有几缕碎发在风中飘起来,我激动不已。“I did.” 我说,“I dreamt about this.” 他微笑一下,点头,然后又说,“It travels slower than your eye, so it was waiting, doing circles in your brain. And you got confused…”
桥上的灯光带一些黄色,很少有车过,下面的水在黑夜里是一片汹涌的黑色。我的梦。
车很少,他穿过马路,我也懵懵懂懂地穿过马路。他往下指,我踮着脚探出身子往下看,心里有小小的恐惧。天知道这样的小小的恐惧对我是多么难得的体会。他给我指一个黑影,说他之前去过那儿,是另一座桥,他想说更多但想不起来那个英文单词。suspensión,他最后用西班牙语说。我点头,笑得很灿烂。才不是因为我听懂了他在说什么,这是我写的剧本,suspensión,这是我写下的台词。
还在桥上的时候,我好像哭了。我激动,只要他说一句简单的话都讶然。我们往回走的路上,他说着说着话,想了很久想一个单词想不起来。我们就站在路边等他想,我没有帮忙,也帮不上,我沉浸在饱满的情绪里分不出心。然后他最后说,you know, THIS. 我懂了他在说什么。我也记得这一幕,从我的梦里。我记得我在梦里觉得这一幕有点好笑,觉得语言和沟通超乎想象的神奇,觉得我完美地把我对这种神奇感的体会用这几句台本表达出来了。我记得抬头看着他,重重点头说 Oh yes I understood. 然后我们一起笑出声来。
我就这样被双重现实包围了,情绪和感受也都统统加了倍。我还在当下,时间在流淌,谈话在发生,一阵风一张车两个行人过去了,我不冷也不热,觉得一切都正正好,我还在这。我又觉得是我写下了今天的剧本,写下了每一行台词,标好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亲吻。
往回走的时候他说起南美国家的工作签政策的事,我一拍脑门,想起自己入美国境还得要填一个表,已经拖了很久了,老忘。我还记得我做梦的时候还自己夸了自己:够可以的啊,做个梦还不忘提醒自己干正经事儿。但是这一幕在现实出现的时候我不能再夸自己了,我夸他真棒,拿手机设了一个提醒,然后亲了他一口。
过了几天手机的提醒真的响了,我呆坐着想了很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