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在庚子年四月十五夜

你准备好了吗?准备好要行动起来了吗?

人生不是一场全面的战争,不是一个人要参加所有的奥林匹克赛事。我一路走来,在很多个时间点想要去做一个完美的人。我记得我在 LC 巷二层的书桌上列下自己希望的十面全才:二胡、写歌写词、画画;我记得我躺在二姨的婚床上想资产从天而降,我可以买大别墅。
(这种渴望背后是要去 impress 一个旁观者么,又或者是更纯粹?而什么是纯粹?基因方面写死了是纯粹吗?)

我二十岁回到北京,面对出国与否的关卡,尽量地作出了最好的决定。那段时间是焦虑并且脆弱的。我去心理咨询,列出我可问询的朋友的列表,尽量地推演和归纳,并付出了行动。最终拿到了 offer 以后,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也暂时松开了对自己的、对未来的疑虑包袱。一段新的旅程开始了、相对都是顺利的。

我逼自己没有太紧,四处出差、找人聊天,imposter syndrome 的同时感到兴奋和愉快;我看了一些公司,创始人对行业对自己的来处和去路各有说辞,我读文章读报告,像海绵一样记下许多东西;我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框架、判断引擎、分析技术都经不起敲打;我看着一个个产品方案被想出、被落地、在世界上带来或大或小的声响,间或是赞叹、笑声、叹气、鄙夷(snob)或者哭泣。
我不是最努力的人;也没有真地在哪一个时刻感受到“啊!这真的就是我要一直干下去的事!”
工作方面 guidance 不多、我的作品一般,成就感也有限。

其他方面我总体上由着性子来的。在特定方面(听什么音乐、看什么书;和谁聊天)我挑剔,不愿意凑合和将就。在审美一事上我没有规划。看了许多演出,最后觉得缺了些什么——现在想,是能一起欣赏慨叹抚掌相视一笑的朋友;是和自我的确认;是创作输出和反馈。
我尽量地仍然去旅行;在路上的日子轻松惬意又忘我——像是另外一半的我,那个阅读、记笔记,一些夜晚焦虑得睡不着的我,好像去冬眠储蓄能量了一般。而回到北京,我有 peer pressure,周围的人也都在这个市场机器中努力地向前跑动。

我的自我觉察还不尽如人意。比如我对身体的机能、样子不满意,花了钱和时间一定要健身;但我不去体察自己的沮丧,失望和愤怒;也不那么经常表扬自己。

我回了几次家——在有一次粗略算过和父母外婆的还余下的相伴时光之后,这个问题优先级被提高了。我没太动脑子,但是仍然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开心。想到有必要说的话我就说了;做了可能有效的事情我很乐意开始。

这两年我延续了多年的放养状态,缺乏和自己、和值得信赖的人的 regular check in。也不把人生看作是一个大的、多层次和多方面的形状,因此看到问题和情绪的时候,我缺乏归类或溯源的能力,像是一个视觉上看不太出雕塑进深的观众。议题的大小、方向,我不知从何谈起。
我当然于世间的许多东西都无知、缺乏理解,我比一些人多一些自省,但仍然不够谦逊:近朱者赤,行业中的大部分人如此,我没能避免恶习。Day to day, 我在桌子这边提出问题和挑战,在心中快速做出判断,制定接下来的行动方案。但我也缺少战略,对自己要往什么样的方向去缺乏理解,森林中满布着迷雾,我想得也不多,只是尽量地往前努动——因为身边的人都是如此。而如果停下、在森林中只剩下我一个人,那岂不是更阴森湿冷、令人害怕?

小小的我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一块什么样的地方?我摸不头脑。

尔虞我诈、浓情蜜意,在文学里好像都容易看清、理顺,即使有内生外生的阻碍,最终不可解,也不妨碍。白纸黑字写下,就仿佛这个叙事就是不言自明的答案了——世界就是如此运转,而在这个人为中心或者几个人为中心的世界里,这就是一片人生。

我知道人脑是一台计算力、内存都非常一般,但因为有所长,又能做非常大的功的机器。我从比较早就关注自己脑子所在接受的输入内容,处理的方式;但我也意识到在各个范围上——灵与肉,人与人之间,人与自然之间——都有层出不穷的错配,flaw & bugs 无法避免、甚至是美与意义的本源。
我知道人类渺小、不足一提,不是宇宙的中心——更枉论个人。业——家业、商业、国业——不论大小,最终都无足轻重。往宇宙深处看,黑色也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变得更为稀稠。(但那里是有一个淡淡的微笑吗?我不了解。)

由于几颗不经意间埋下的种子,我开始了往内看的探寻。就像粪便里的西红柿种子,时机成熟了便发芽。我去闭关、跳舞,用了精神性的药物;过了不怎么看书和新闻、认真也无所谓计划的一百来天日子。中间虽有一些遥远的责任要肩负,我这次甚至没有奔着八十分去。 rotation 的主旨大纲,在不可预见的危机、祖母家一般的关爱备至的生活中,被消解了。于是,像是打游戏被中途跳了服务器,我回到北京,若有所失,又若有所得。

日出日落,我走得或紧或慢。
一些天我醒来,饱含着干劲与朝气;一些天则是困倦与懈怠,甚至对生命要往一处去一事满怀怀疑、不安与愤愤。
一八年的青年节,我在 LC 胡同的二层床上,看到岳昕的新闻,愤愤难免,又深感不安;五月到十月间,惴惴不安,我上班、和 k 做爱和听音乐是偶有的甜蜜无忧的时光。到了年底,我仍然没有做到案子,些许紧张之余工作落下了章,我松一口气,放开了想要乘之逃走的气球。
一九年的青年节,我从双流机场回北京。在雪山上我尝到了优势的甜头,意识到了偏科的好处——然而紧接着就有伙伴遇难,我嗟叹再强大的生理机能、再先进的设备,在风和雪和枝桠之下也如尘埃一般。我决定负责一些、不去做我承担不起后果的挑战。
二零年的青年节,我结束了从年初开始的一段出走。我在热带过了最惬意的时光,我做了最享受的性,我转变了我和其他的感官动物——因此和自然整体——的关系。我思前想后,觉得现在的处境似温水煮青蛙;有许多道理有道理、该用而未用;而生命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拼图则愈发斑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