蘑菇

  • Olga Tokarczuk:
    • 假如我不是人,我便会是蘑菇。我会是淡漠、无情的蘑菇,会有冷而光滑的皮肤,既坚韧又细嫩。我会阴郁、怪异地长在翻倒的树木上,总是默默无声。我会用伸展开的蘑菇趾尖去吸吮树中残留的一点阳光。我会生长在死亡了的东西上。我会透过这死亡渗入纯净的土地——我的蘑菇趾尖会停留在那里。
    • 人们将蘑菇分为有毒的和可食用的,有关食用蘑菇的手册详细论述了将前者和后者区分开来的所有特征。手册上介绍了好蘑菇和坏蘑菇。任何一本有关蘑菇的书都不把蘑菇分为美丽的和丑陋的,香的和臭的,触摸时是令人感到愉悦的和不可忍受的、恶心的,也不将它们区分为哪种是可诱人出错的和哪种是可获得开脱、解救的。人们看到的是那种他们想看到的东西。这样的分类一清二楚,但却是人为的、不真实的。而实际上在蘑菇世界里没有任何绝对可靠的东西。
    • 弗拉蒙利纳是一种冬天生长的蘑菇。从十月到翌年四月长在枯死的树木上。香气四溢,味道甘美。很难不注意到它——它像蜂蜜一般黄灿灿。然而谁也不在冬天采蘑菇。人们早就约定,在秋天时采蘑菇。因此,弗拉蒙利纳就像一个生不逢时的人。
    • 然而我吃过所有品种的蘑菇。当我发现什么我不认识的蘑菇时,我总要先掰下一小块,放在舌头上试一试。我用涎液将蘑菇弄湿,再用舌头摩擦上颚,品尝味道,咽下。我从来没有给毒死过,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因蘑菇中毒而被弄得死去活来的事。有可能会由于别的东西中毒而死,但绝不是由于蘑菇。我就这样学会了吃铜绿色的红菇,这种蘑菇谁也不采集,它们在秋天把整座森林染成了棕黄色。我也学会了吃鹿花菌,这种蘑菇形状相当奇特,简直可以作为完美结构的范例为建筑师效劳。还有毒蝇菌,神奇的毒蝇菌——我把它们的菌盖用油煎炒,又撒上了香芹菜。它的味道是如此鲜美,怎么可能有毒?我等待了一整夜,甚至等待了两三个长夜,因为中毒的症状有可能出现得很迟。拂晓时我凝视着窗户玻璃上的反光,那是一片比墙壁更亮、中间带个十字形的不协调的空白。小轿车的钥匙就放在桌子上。蘑菇不肯把我毒死。